“你真当我愚蠢？以为我不知他们找陈俞是为了利用你前妻的关系私通社会局以求便利。老，你以前好歹还是个官，现在欠了我一屁赌债脑就变得有些不利索了。”何太殷穿着唐装，手扶龙拐杖，硕大一颗的绿翡翠套在手指，秃亮如他，光溜溜的威严从上贯彻到，唯独张嘴时两颗黑牙稍显笨拙。他以往一有脾气，甩个龙拐杖敲人脑门，有几次了重手，敲得人血大，如红疤过脸，一颗一颗滴在地板上。

他一拍摄周期就只顾着忙碌已有的摄制计划，因此转告宣传门的负责人去替应酬，并交代许多事宜少透为妙。此番前来的记者得到了两张照片，其中一张定妆照登报见光后，确实令上海关注电影的人睁圆了。与此同时，另一张照片也得到注目礼，那便是映华最优秀的剧照师为陈俞拍的定妆照。此前陈俞回上海毫无声势，现今阅读文艺板块的看客们都记住了这张。

        映华的名声非常响亮，更不必提安吉拉在好莱坞的地位。陈沛兰和陈俞加盟映华的新闻盛传，传到了何太殷的耳边。何太殷只当戏的公家是一条野村，而戏有好有坏，亦可以作远观欣赏的和可以亵玩的，以玫瑰和狗粪区分，狗粪的佳名是牲畜夜来香，依然如雷贯耳。他个贱人烂货，曾经令手闻风丧胆，随心所要刀要剐，包养梨园角儿，也伸手搅过另一家电影公司的屎。陈俞的父亲陈临冬正是何太殷的手，只听老板在讲，你儿甚好，搞定他就是搞定通天大。陈临冬顿时脊背发凉，牙齿哆嗦，升米恩斗米仇，这么久了依然分不清何太殷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演技？我看是楚明调度得好。”

        手稿旁放着新鲜炉的报纸，霖濡一目十行，再认真看两张定妆照，忍不住说：“陈俞真是个背景混乱的家伙，活像个肉瘤沉疴，你得给他的捂得严严实实了，一旦漏去有损映华的名声。我听说他还跟陈小过一次搭档，他在戏里是一个日本军官，而陈小演的是他的妻，让他来映华真不像是你的作风。哎呀这乱糟糟的，我本来都懒得思索这些事，可是总觉不安。”

        陈临冬退两难，都混到这个地步，早已不要这脸。他在犹豫是撇清关系还是继续认以防止何太殷中伤陈俞，最后吞咽两唾，选择沉默是金。跟了何太殷一年半载，陈临冬很快摸清他的路数。何太殷年过五十五后，鲜少亲自赌，也不碰鸦片，时常闷在大宅里求神拜佛，本吃狗肉和兔肉，现也斋得净净，闲暇之余邀请一位军阀密友棋。贪嗔痴中，他最无所顾忌的是贪。众人皆知他有个雅，从前是看戏，现在是看电影，也从包养角儿放肆到包养电影明星，男男女女不可避免。陈临冬再如何断绝父关系，也忍不了拥有血缘关系的儿被他收中当金丝雀圈养，这真是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他脸上，比龙拐杖还要狠，令他和祖宗都毫无颜面。

        林槐生思索后，说：“现在陈俞演的是一个有改造意识的知识分，背叛自己原来的阶级与劳苦女工缔结婚姻关系，这样的婚恋观确实是左翼接纳的。角是角，演员是演员，他能前后饰演如此矛盾的角也证明了他的演技。”

        夜很深，梧桐花随风惊扰沉睡的池塘，惹几朵牢，映华办公室两盏清酒围着泛黄的手稿释米发酵后的香气，供霖濡和林槐生缓解疲乏。他们对坐交谈，不为目的，从经商岸的国际贸易谈到正行整座城市的书和电影，原本图的是消遣，慢慢又正经起来。

        林槐生看他的不屑，说：“他决定演，拓的就是一个戏

        “他就是个无名之辈，何爷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