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而厚重，毫无疑问地残留着何家骏的气味：种混合了廉价烟草、薄荷糖、某种独特汗以及更深层的、只属于他本的微咸气息。这味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堆叠的沾油污的旧零件上，渗透单人床凌乱发皱的被褥里，附着于唯一一把木椅的椅背，甚至弥漫在角落那用来煮面的小铝锅周围。无不在，顽固地侵袭着他的官，挥之

        “你副倒系老实。”（你这倒是诚实。）何家骏那句带着嘲讽和某种了然的话，像幽灵般再次于耳边重现，伴随着的气息和剃须刀片的冰凉。

        陈渂钦知，那个人，那个疯狂的、丽的、带给他无尽痛楚又无法剥离的灵魂，从未在他脑里真正死去。而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从未真正将何家骏从这间屋、从自己的生命里赶去过。

        夜还漫长无比，而此刻的寂静，是唯一且最大的回声，放大着每一次心里的空与回响。

        那人椅背上搭着的那件何家骏穿过的衬衫，桌上喝了一半的啤酒罐，墙角那双沾满涸泥、鞋带散开的旧帆布鞋，甚至空气里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气味。每一件品都像一个无声的指控，一个鲜明的烙印。

        门可以闩上，距离可以拉开，但某种更深层的捆绑早已完成。他们只是再次被困在了名为“过去”的巨大琥珀里，隔着冰冷的透明垒，互相凝视，互相憎恨，又互相渴望，在无尽的沉默中消耗彼此。

        陈渂钦疲惫地陷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木椅里，左手意识撑住后腰。那里刚被失控掀起的沉重引擎盖狠狠撞过，钝痛在淤积扩散，背脊也像散了架，酸胀深骨髓，仿佛刚从一场无声而惨烈的车祸现场独自爬。

        他抬起，在墙上那面布满渍和细小裂痕的镜里，看见自己泛红的角、紧绷的颌线以及中未能掩饰住的动。

        一无名火猛地窜起，他毫无预兆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铁制工架上，发巨大的哐当一声巨响。疼痛立刻从指关节炸开，尖锐而实在，略微抵消了心里那无发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躁动。他着气，剧烈起伏，环顾这个无不渗透着另一个人短暂居住痕迹的仄空间。

修理厂后院宿舍的门被陈渂钦从里面用一截锈迹斑斑的钢条重重闩上。金属撞击铁门框，发一声沉重而决绝的闷响，彻底隔绝了外面清冷的夜气和远公路传来的模糊噪音。狭小的空间仿佛瞬间被压缩，只剩他自己重的呼声、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鸣、以及血冲撞耳膜的鼓噪。

        他闭上，试图驱逐混乱的思绪，但的黑暗却立刻上演另一戏码。浴室蒸腾的气，镜面上汽勾勒的那个不该存在的、从后方拥抱的轮廓，指尖虚幻的，以及何家骏透过镜看过来时那种锐利又穿一切的神。

        陈渂钦猛地睁开，像是要摆脱眠，站起时动作太大带倒了脚边一个空机油罐，哐啷啷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惊人。他走到角落那个锈迹斑斑的搪瓷盆前，拧开龙，用大量冷泼脸，冰冷刺骨，顺着他的颌线滴落，打湿了汗湿的旧T恤前襟。这短暂的刺激却未能浇灭腔里那团灼烧的、名为愤怒与无力的混乱火焰。

        最终，这狂暴的力气似乎突然被空，他无力地坐回床沿，前倾，额重重抵着冰冷的铁架床。金属的寒意透过肤渗，试图冷却沸腾的大脑。一滴未的珠从发梢落，沿着脊一路冰凉地。滴声从隔龙传来，单调而固执地敲打着死寂的夜。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