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斗胆再请诸位大人一问――若妾真有意行此毒计，为何所施之法，劣至斯？堂上诸位皆是公门中人，素知案牍之事，讲求一丝不苟、一证一据。妾虽为女，然世家，自幼受教，知礼法、识轻重，岂会不顾后果、轻起杀心？施粥之议，确由妾亲议；粥方之定，亦由妾手书。然若真有此等歹念，怎会于事发之日偏偏避席不至？反将最关键之机拱手让人？世上再愚之人，尚知事急亲行，而妾若真起意，何至留此许多破绽？且妾外祖久居朝堂，府中诸婢俱有旧识，若妾行此毒计，一着不慎，牵连满门。若非事关清白，妾何苦于堂上声声辩白？”

关十数条命，无数伤者疾苦，妾岂敢推诿妄辞？当日提议以药膳粥，唯念及早寒湿，贫苦百姓易染风寒，脾胃不和，一片赤诚，只想略尽绵薄之力，助其祛病，绝无半分歹意。谁曾想，竟酿成如此滔天惨祸……妾闻之，五俱焚，震悚难安，昼夜难眠。”

        “此等剧毒，既非京畿寻常之，更非药肆市集随随便便所能轻易购得。大人方才亦言，其产自关陇蛮荒险峻之地，”蕙宁说及此，忽然自嘲一笑，“妾一介深宅妇人，祖籍徽州，与西北蛮岭隔着千山万，素无瓜葛。我国公府邸，堂堂正正，采买药材皆由专人负责，账目分明，经年累月，从未有过一丝一毫‘青黛草’的库记录！妾斗胆请问诸位大人，这无无据、凭空而降的剧毒，究竟……从何而来？”

        许大人沉片刻，低翻阅，神微凝。

        温钧野步至案前，从袖中一册薄簿，双手捧起，递于审案的诸位大人之前：“诸位大人明鉴，此为国公府近三月所用药材采买清册，一笔一划，皆由账之人日亲笔记簿中，绝无遗漏。铺中亦有对账存，笔迹历历可查，分毫不差。大人若存疑窦，可即遣人手，即刻验，钧野愿以阖府清誉担保其真。”

        沉默片刻后，侧一名刑属官忽地俯低声禀：“禀大人，属循线追查，街东‘敬方堂’掌柜供认，半月前确曾售一味稀罕药材，其状……与验尸所断之毒，颇有几分相符。购药之人，乃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面黄肌瘦，自称是城外落的乞儿。原本掌柜本没有这味药，还是乞儿又给了不少银钱，才让掌柜着药材的熟识去了关陇给他来。”

        堂上短暂沉寂后，一嗤笑打破空气的静止。

        “诸位大人。”蕙宁开说，“此人妾从未见过，惟案发前夕，夫君曾因疑心而戒府诸人，然事急未能详查。今有此人之行迹，岂不更应追查其与此毒之关？今既有人目睹此人之踪迹，且所购之与案中毒相合，诸位大人岂不更当细究其来路？”

        他面上难掩悔意，手指收紧，自责未能看清那乞儿本相，当时自己还遣人送他药膏，言语安，岂料竟是引狼室！

        蕙宁不卑不亢：“顾大人明鉴。妾不敢讳言，此番施粥之议，确系妾向婆母言。然则药方伍，其中所用白术、莲等诸味药材，皆取自国公府库房常年所藏，有账册可查，有事可证，并无一味是外寻来的稀奇事，更无半分异常。粥由灶仆妇心熬煮妥当后，妾……当日忽不适，实难支撑，便托付他人代为看顾粥棚。此事府中上，从事到仆役，皆可为证。”

        “哦？”许大人眉峰一挑，“可查得其踪？”

        说罢，蕙宁呼吐纳几，继续冷静：“妾自知嫌疑在，百莫辩。然，天地可鉴，此心昭昭。惟愿堂前诸公明察秋毫，许妾剖心沥胆，将所知所疑，一一辩明。妾所求无他，只求还一清白。”

        顾大人目光如鹰，冷不防再追问一句：“你以无账目自证清白，岂非空白话？世上作伪者多的是，销账、挪、调包，何难之有？难不成只凭你三言两语，便洗脱净？”

        属官答：“街中曾有目击者言，当日施粥之时，见一少年伏于粥锅前，佯作手臂被，中哀叫，引得人围观。趁众人分神之际，便悄然遁去。”

        许大人摇冷笑，似讥似怒：“你说药无毒，然尸验为证，遗中均检‘青黛草’。此生于关陇蛮岭，气烈味苦，遇川芎、熟地则毒倍增。服之者初则晕目眩，继而脘腹胀满、四肢拘挛，终至昏厥不起。死状可怖，非寻常剧毒可比。你，又作何解释？”

        蕙宁面不改，轻启朱唇：“此毒，妾确有听闻。妾夫温钧野告知，有一孩童中毒未深，被及时救。其所吐之，已由琅琊公主与驸呈交太取验，经太医院查验，确与其他几位亡者所中之毒相同。”

        温钧野耳力极好，虽说是低语禀，却听得分毫不差。他当即拱手朗声：“大人明察！此事在也有所记，当日施粥之事，确有一名少年状甚可怜，泪婆娑，哀求粥，后假作伤引人注意，趁乱而去，许多施粥者亦亲所见。”

        御史台顾大人，神冷厉如霜雪，开问：“你声声为善，缘何独独力主施这药膳粥？当日施粥，你又为何避席未至？粥既经你亲手安排，毒又偏偏起于锅中，世间……当真就有这般无巧不成书的‘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