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黎成毅。他的脊背微微弯着，肩膀轻轻颤动，似乎每一呼都变得艰难而迟滞。他额前的发有些凌乱，眶里浮现细碎的红丝，那些原本冷淡自持的轮廓，在昏沉的光线变得模糊而陌生。他最终还是低了，抵抗着什么，嘴唇紧绷着，仿佛在竭力阻止绪的溃散。但一秒，那条无形的防线仍旧被冲破了，有晶莹的泪缓慢而沉重地落了来。

        可他没有发一声音，这种沉默早已在骨里扎。他的呼沉重而隐忍，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指节泛白，在用尽全力维持住最后一丝面。他从小就学会了这样――即使疼，也不能喊声；即使想要什么，也不能直接去索取。他的父母在餐桌上说话的时候，他不能嘴，不能让自己显得太急切，不能任何多余的表。他的母亲总是端庄而严厉，父亲更是沉默寡言，家里的餐桌上永远是规整而克制的氛围。他从小便明白，家人之间的交，并不是依靠言语，而是依靠沉默中那些被压制的绪，依靠服从和合乎规则的表现。就像现在，他跪在这里，却仍然本能地收敛着自己的绪，不敢过度，不敢让自己真的崩溃。

        他该说些什么？他该如何解释？可他知，无论他说什么，姜柳芍都会戳穿。她一向如此，能直击他最不愿面对的地方。他以为自己可以用沉默和隐忍去扛所有问题，像从前那样，把所有不能宣之于的绪都吞去，可他发现，他这一次真的无能为力。

        这件事很明显：他从未真正懂得如何一个人，无论是对黎钦还是对姜柳芍，他被他厌恶的阶级观念塑造了现在的自己，又成为了这样的规则的忠实拥护者，那种令他憎恶的傲慢早已悄无声息地渗透他的骨血。黎成毅从来只觉得尊重是理所当然的放在嘴边，他也的确回去关心路边乞讨的残疾人，会在暴雨天给外卖员小费，会因为自己的失态对环卫工抱歉。他讨厌黎钦的男友，因为他简直是“不”，他曾经看不起姜柳芍，因为她实在是天真的让人厌烦，在他里显得毫无防备。这些理由全都说得通，正常而合理，甚至让他从未产生过怀疑――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这些“合理”背后的逻辑，是父母的声音，是他早已失去的选择，是他深陷其中却又无力挣脱的牢笼。

        他曾经厌恶自己上的味，奢靡的，致的，让人作呕的香味，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种对自我的厌恶，一种放弃过去的必然结果，他曾经试图将这一切拒之门外，像割除某种与生俱来的标记一样，以为这是摆脱过去的唯一方式。他不愿承认的是，那些他竭力排斥、无法理解的傲，最终在沉默的暗生发芽，缓慢地腐蚀成为了他自己。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跪来，可当姜柳芍轻描淡写地说“那你跪吧”时，他的心竟然毫无挣扎。他意识到自己愿意。那一刻，他愿意抛一切尊严、骄傲和惯，愿意以最屈从的姿态去挽留她。

        他从未想过要跪来，可是当她说那句“那你跪吧”时，他意识到，他愿意。

        他愿意任何能让她留的事，愿意放骄傲，愿意不顾一切去抓住她。他的膝盖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一声钝哑的闷响，他以为自己还会到耻辱，可是没有。他只有一茫然，一恍惚，还有一种深骨髓的无力。他终于意识到，他从到尾都没有真正明白她。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她，可是其实，他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将她困在了另一个牢笼里。

        他听见姜柳芍轻轻地叹了气，她顿了来，声音很轻，像是她穿过发丝的手指，带着一说不清的疲惫和怜惜：“黎成毅，你不是我的救世主。”

        她缓缓伸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脸，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贵瓷。黎成毅的脸颊微凉，睫微微颤动，长长的睫上还挂着湿的意。她看着他的睛，目光轻而沉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控诉，只有一种近乎怜惜的安静。

        “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语调更加柔和，这是最后一个残忍的睡前故事，在听完这个故事眠之后，第二天早晨就会变成残酷的需要面对的现实。